心有飲意，起身泡茶。用鐵壺?zé)_水，慢沖一壺，茶香很快彌漫書房，頓覺四周氣韻生動。剛泡出來的茶有點燙嘴，我一般放溫和一些再喝，更能體會到茶湯細(xì)微的滋味。等待茶湯散熱之時，可以靜靜欣賞茶湯的美。很長一段時間，習(xí)慣泡完即喝、喝完即續(xù)，未曾在茶湯上做太多停留。
紅濃的茶湯注入透明的蓮形玻璃茶盞里，因器成形，茶杯和茶湯，兩兩相遇，彼此點亮，眼前恰如開了燈盞，書房的光線有了微妙的變化。看著茶杯花瓣的舒展之態(tài)，令人歡喜。逆光看去，茶湯更加澄澈，紅色愈加明亮。雙手握茶杯，好像抱著一團液態(tài)的暖光。有王陽明“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的意思。
茶色是什么顏色?小時候作文常常形容“老師戴著一副茶色眼鏡”，茶色是一種比栗色稍紅的棕橙色至淺棕色的顏色。不過，現(xiàn)在看來，茶的顏色極其豐富微妙。比如緬甸琥珀里有一種茶珀，細(xì)分為綠茶、紅茶、黃茶、紫茶等等，為何顏色上加以“茶”來形容呢?這里的茶色，如同琥珀有一層茶湯感，或者是透過茶湯看到的顏色。到現(xiàn)在都沒有“科學(xué)”的描述，美是比擬和想象出來的，不能不感嘆造物的神奇。
六大茶類，不同品種，各有各的顏色。中國茶“形形色色”，蔚然大觀。不過，無論是以西湖龍井、碧螺春、黃山毛峰、六安瓜片代表的綠茶，還是以正山小種、祁門紅茶、滇紅等代表的紅茶，抑或以水仙、肉桂、大紅袍等代表的青茶，具體到每一個品種，其茶湯都有一個相對標(biāo)準(zhǔn)的顏色，可以說是“色標(biāo)”。觀茶葉，品茶味，賞湯色，湯色在中國茶的品飲體系里是一個容易被忽略的選項。但放在茶湯色譜里，龍井淡雅的輕綠、六安瓜片明澈的淺碧、正山小種的橙黃明亮，都自有其獨特的視覺語言。或明朗，或優(yōu)雅，或溫暖，或淡然。茶湯，在唇齒之間傳遞香與味，亦傳遞一份潛于色彩的情感。
毋庸置疑，普洱茶湯的顏色最為豐富，又加入了時間這一維度，茶湯的語言就更耐人琢磨。試想，一種顏色，讓你能感覺到時間參與的故事感，是不是很奇妙?生茶茶湯的顏色，黃亮、淺綠、濃綠、黃綠、微黃都有，生茶交給時間，一年一泡，茶湯的顏色就有了變化。五年，十年，我們通常能從顏色上直觀判斷其存放的年份。而上了年份的茶，從一泡到十泡，每一泡的顏色都有差異。年份老茶，湯色紅濃、紅褐，滋味隨時間變化，顏色在年歲里沉淀，與陳香契合，在一杯茶里，寄予我們的情感。
我們擅長在顏色里找到情感寄托，有情感的顏色，是中國傳統(tǒng)色的美學(xué)密碼。《紅樓夢》里的顏色讓人浮想聯(lián)翩：“那個軟煙羅只有四樣顏色：一樣雨過天晴，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的，一樣就是銀紅的，若是做了帳子，糊了窗屜，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就似煙霧一樣，所以叫作‘軟煙羅’。那銀紅的又叫作‘霞影紗’”。在中國傳統(tǒng)色譜里，每一種顏色，都有一個美妙的名字，比如“蒼筤”，是春天竹子出生時的青綠，“秋香”，是具象的緗色與意象的秋意共舞。而“朱顏酡”，是指女子飲醉后臉上泛起的紅暈。此時，顏色不單是現(xiàn)代設(shè)計語言里的某一段編碼，更是源于生活的細(xì)微描摹。甚至，顏色里有詩意的情感、生動的故事、點滴細(xì)微的傳承。
轉(zhuǎn)身再看案頭的茶湯時，從“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到“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已然“見山又是山，見水又是水”。
原文刊載《普洱》雜志
2021年7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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