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楞嚴(yán)》經(jīng)文中云:「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虛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玉山老人曾用此句為米友仁《云山圖》題跋,并曰:由是則知畫工以毫端三昧寫出自己江山耳。心生法生,境由心起。詩畫如此,茶亦如此。一切藝所現(xiàn)之境,皆為「妙明心中之物」。
茶境之妙,貴在于淡,淡出于水而又入水。「大雅平淡,關(guān)乎神明,非名心薄而世味淺者,終莫能近焉,談何容易?」因此,深得淡味之至者少之又少。
常人吃茶,常以嗅香之絢爛、回甘之迅捷,以判茶品高下。然茶味之真,在淡與不淡間,極味之致,可以無所不能,而淡之玄味,必由天骨,非鉆仰之力,澄練之功,所可強(qiáng)入。
得幸少時(shí)生長于江南虞山,此為長江源頭至東海的最后一屏障,在此明代虞山琴派的美學(xué)主張「清微淡遠(yuǎn)、博大平和」,王翚所倡虞山畫派「以元人筆墨,運(yùn)宋人丘壑,而澤以唐人氣韻,乃為大成」,這樣的精神氣度,乃是虞山的地理氣質(zhì)養(yǎng)成。
清淡,清者,清高絕俗;淡者,平淡隨俗。以似乎并不驚世駭俗的平淡外貌,寓遺世獨(dú)立的風(fēng)采心志,正是這一種文化的基本要求。江南人的含蓄在此把簡約的平淡之味無限的向著深遠(yuǎn)的審美思想延續(xù)開來。
又茶味妙境與書畫同源同品,古人品味,質(zhì)任自然,是之為淡。而往往好茶淡若如「水」,若判其為「寡淡」,實(shí)為大錯(cuò)。入口雖淡,其韻幽遠(yuǎn)綿長,實(shí)非平淡,絢爛之極。這完全合乎了虞山審美的「清微淡遠(yuǎn)」之意。
茶類眾多,其中最喜,一單叢,二白茶。前者工藝之極,后者古淡天然。董其昌言:「詩文書畫,少而工,老而淡,淡勝工,不工亦何能談淡」。單叢之法,在于工藝多變,工變,香亦變,俗品善重工,高香撲鼻,入口寡而無味,然極至之茶,初嗅不顯香,啜飲一二,滿口留香,喉韻微妙,其淡中之滋味,精彩紛呈。白茶制法至簡,其味卻平淡趣高,文人重山水,于山靜水動(dòng)間,看出了陰陽的變化,白茶恰恰于這一方天地間,生長出了純粹的山水「造化」。
文人品味中,山有山意,水有水情,一花一木,一草一石,各有意蘊(yùn),連綴成文。知者樂山,仁者樂水。知者動(dòng),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古人寄情于山水間,說到底,是寄情于天地一盞茗。
而又古人烹茶,天水為上,地水次之。天水即雨、雪、露,地水為山泉、江水、井水等。文人雅趣使然,故烹水煮茶尋常之事,亦變得風(fēng)流雅韻。其中古人多喜用雪煮茶。雪冰清玉潔,代表了文人的潔身自好;茶清淡,像極了謙謙君子之風(fēng)。茶以雪烹,味更清冽,所為半天河水是也。不受塵垢,幽人啜此,足以破寒。
飛雪有聲,
惟落花間為雅;
清茶有味,
惟以雪烹為醇。
煮雪問茶,
虞山風(fēng)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