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寺 佛性禪心,禪茶本為一味

 歲月淘沙,大慈寺洗盡鉛華
  初秋的陽光明朗、純凈,大慈寺的朱門紅墻光彩奪目。陽光下,大慈寺正門上光緒六年黃云鵠手書“古大圣慈寺”字跡金碧交輝,似乎留有昔日“震旦第一叢林”的輝煌(“震旦第一叢林”,即“中國第一寺院”意。震旦,古印度語之“中國”音譯)。
  大慈寺莊嚴肅穆,那大門似乎是一道界,門外是喧囂之聲不絕于耳的塵世,門內(nèi)是香煙繚繞的清幽禪境。善男信女們進進出出,自由而散漫。那門在他們心中,似乎又不是一道界。其實,佛心中,眾生是平等的,幸福和博愛沒有界線。只是在時間長河里,春秋分明,興亡輪回,繁榮與衰落涇渭分明。
  千余年前大慈寺極盡繁華。
  天寶十八年(755),節(jié)度使安祿山叛亂,玄宗皇帝驚魂失魄,奔命入蜀,駐蹕成都。時有“沙門英干施粥救貧餒”,帝心惻隱,敕建一寺,賜名“大慈”,并御筆手書“大圣慈寺”四字為額。因是敕建,辟地千余畝,建寺九十六院,造佛一萬余尊,繪壁畫一千余幅。其格局奇巧,雕飾侈靡,更是空前絕后。寺廟宏闊,僧眾夥頤。詩人陸游居蜀時,曾觀大慈寺僧齋,他在《劍南詩稿》中記道:僅華嚴閣下,就“日飯僧?dāng)?shù)千人”。寺外,集市櫛比,商賈云集。曹學(xué)全《蜀中名勝記》中引用《勝覽》云:“成都古蠶叢之國,其民重蠶事,故一歲之中,二月望日,焉花木、蠶器,號蠶市;五月繼鬻香藥,號藥市;冬日鬻器用者,號七寶市。俱在大慈寺前。”宋代成都太守田況《七月六日晚登大慈寺閣觀夜市》詩云:萬里銀滿貫紫虛,橋邊螭轡待星姝。年年巧若從人乞,未省靈恩遍得無。”
  歲月如風(fēng),大慈寺人海燈山銀滿萬里的盛景隨風(fēng)而去。朝代更替,戰(zhàn)歷頻繁,大慈寺歷盡劫難,幾經(jīng)興廢。現(xiàn)存諸殿均系清代順治后陸續(xù)重建。天王殿、觀音殿、大雄寶殿及說法堂、藏經(jīng)樓等,依舊青瓦紅墻,木窗閣樓。大雄寶殿和藏經(jīng)樓前的峽石之柱,挺拔百年,仍鐵骨崢嶸。
  成都是座散漫而休閑的世俗之城,此處的佛與道無可避免地打上了世俗的烙印。高僧與大道大隱于市,世俗之徒穿梭于廟觀寺院。大慈寺的觀音殿后,五觀堂側(cè),有個茶園子,竹架綠藤,竹椅、石桌、蓋碗茶,還有穿梭于茶桌間的茶博士。大慈寺以最“成都”的符號,歡迎世俗之徒來此喝茶曬太陽擺龍門陣。有時,年輕人會打上幾圈麻將或撲克牌,而老人卻依舊鐘情于古老的葉子牌。有茶園就有美女帥哥,喝茶品美色,說不定還能成就一段姻緣。世俗如此,佛主成全,豈不是一大美事?
  時光如水,讓大慈寺洗盡鉛華,回歸世俗。
  無相禪師,撥開煙云茗香依舊
  蓋碗茶不是大慈寺的特色,那只是容納世俗的一種姿態(tài)罷了。大慈寺最有名的是禪茶。據(jù)說,大慈寺禪茶已有一千二百多年的歷史。
  大慈寺禪茶與金和尚分不開。那個和尚俗姓金,是唐代新羅國(今韓國)圣德王金興光第三子。他當(dāng)王子時,其妹因拒絕婚聘以刀割面,他傷感道:“女子柔弱,猶聞雅操;丈夫剛強,我豈無心。”于是,出王宮去郡南寺出家為僧。唐開元十六年(728),金和尚浮海西渡到大唐,在京城長安,他受到唐玄宗召見,并命錫于禪定寺。其后,他周游入蜀,尋師訪道,在資州德純寺拜謁禪宗五祖弘忍的得法弟子智詵禪師。后,他又拜謁智詵高徒處寂禪師。處寂稱病不出,金和尚燃指供養(yǎng)。處寂感動,于是留侍身邊習(xí)禪,取法名“無相”,并授予則天皇帝所賜的摩納法衣。無相禪師在蜀地參禪時,為了提神醒腦,解困除乏,向蜀人學(xué)習(xí)飲茶,并養(yǎng)成飲茶的習(xí)慣。后來,他在金谷山石崖靜坐悟道、苦修頭陀,創(chuàng)立了引聲念佛和“無憶,無念,莫妄”的“三句法門”,并創(chuàng)立了禪茶之法。
  玄宗敕建大慈寺時,請無相禪師負責(zé)規(guī)劃和督建。大慈寺建成后,無相成為大慈寺唐代祖師。他大力提倡禪茶之法,使無相禪茶成為蜀中禪茶之翹楚。古大慈寺中,有禮儀必有茶事,如供奉佛、菩薩和祖師時要獻“奠茶”;結(jié)夏時要按照僧人戒臘先后飲“戒臘茶”;平時方丈議事請僧眾吃茶,稱為“普茶”等等。無相禪茶經(jīng)過一千余年的傳承與發(fā)展,成為今天的大慈禪茶。大慈寺禪茶不但繼承了無相禪茶“正、清、和、雅”的風(fēng)格,還具有融洽寺內(nèi)僧從關(guān)系的妙用。一年一度“大請職”期間,方丈和尚設(shè)茶會,請新舊兩序班首職事飲茶,對卸任的示以感謝,對新任的示以鼓勵。“無相禪茶”遠播韓國、日本,成為今天韓國、日本“無相禪茶”之源。
  無相禪師《茶謁》道:“幽谷生靈草,堪為入道媒。樵人采其葉,美味入流杯。靜慮成虛識,明心照會臺。不勞人氣力,直聳法門開。”
  苦海浮沉,惹佛拈花一笑
  大慈寺的禪茶堂窗明幾凈,桌椅儼然。茶堂正中,供奉著觀音菩薩,其下,置一桌,鋪陳黃鍛。桌前兩張木制靠背椅,椅間設(shè)一茶幾,皆古色古香。堂前,兩排木椅分列,格局肅然。禪茶堂上空空蕩蕩,只有三兩茶客,默然品茗。我寂然落座——來大慈寺,就是為品禪茶來的。
  一年前,大慈寺方丈大恩和尚拿出大慈寺珍藏的每斤以萬元計的茶葉,給茶客免費品嘗。其中,有收藏80余年的普洱茶,有珍藏200余年的邊茶。這些茶葉雖然歷史久遠,但因保存有方,成色完美,呈褐色或淡黑色。有幸品嘗珍品茶葉的資深茶客中,有被喻為“成都活寶”的車輻。茶客們說這些藏茶口味醇郁,清香幽雅,譽之可與龍井媲美。
  我沒機會消受如此美味。坐在禪茶堂上,能喝一杯碧海蓮花,也就心滿意足了。大慈寺選取蒙頂山綠茶茶芽為原料制成,在茶葉的采、選、焙、揉等制作階段,都有人念佛,還有僧人參禪品茶。他們將“大慈禪茶”制成粒粒佛珠狀,體現(xiàn)禪法入茶,以茶理昭示禪機的理念。碧海蓮花是大慈禪茶精品之一,它以高山茶和茉莉花多次窨制而成。
  大慈寺禪茶茶藝有十二道程序:靜禪心、入禪堂、焚香祈愿、圣水滌凡、佛祖拈花、菩薩入獄、漫天法雨、圣僧點化、普渡眾生、禪茶一味、即心即佛、暢敘禪機。水落花開間,禪機凸現(xiàn),佛理昭然。我接過一杯碧海蓮花,其茶湯碧綠中透黃,輕飄幽香。茶葉脈絡(luò)細密,展葉吐芽間,在碧湯中沉浮幾度。綻放在水面的茉莉花,潔白清雅,它們恰似朵朵南海蓮花。我輕輕地嗅,其味香濃而不??;啜飲一口,其味清爽而不濁。我舍不得一口吞下,讓茶水在嘴里慢慢浸洇,直到滲入肺腑。
  望著碧海蓮花,我不由癡癡發(fā)呆。那沉浮的綠葉,不就是苦海中游弋的眾生嗎?那圣潔的蓮花,不就是苦海明燈嗎?
  趙樸初《吟茶詩》道:“七碗受至味,一壺得真趣??粘职偾з?,不如吃茶去”。禪與茶的禪機,就像世尊在靈山拈花示眾,迦葉破顏一笑樣,可意會而不能言傳。
  再品一口碧海蓮花,我竟也釋顏舒眉了。“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我就在“吃茶”呀。
  佛性禪心,禪茶本為一味
  坐在禪茶堂前,仰頭看見四合院外天朗氣清、云淡幕藍。青灰色的瓦檐上,幾粒麻雀跳躍嘰喳,它們間或挪移撲騰,間或掠翅飛往別處。有茶客走,飄然而去;有茶客來,其悄然而至。時光猶如停滯了,但一切分明在流逝;日月似乎在消散,但那杯清茶卻凝固飄香。時空赫然為我辟開一方天地,思想和身體皆可展翅飛翔了。
  兩位游僧拜謁八十高齡的趙州禪師(從諗),禪師如一尊古佛般佇立于觀音禪院門前,他的臉上帶著容納百川的慈笑。師問二新:“上座曾到此間否?”,云:“不曾到。”師云:“吃茶去!”又問那一人:“曾到此間否?”云:“曾到。”師云:“吃茶去!”院主問:“和尚,不曾到,教伊吃茶去;曾到,為什么教伊吃茶去?”師云:“院主。”院主應(yīng)諾。師云:“吃茶去!”趙州禪師徑自走向寺內(nèi),一句平和的“吃茶去”卻猶如禪門“棒喝交參”的啟悟,震得三個和尚呆然而立。
  來過,沒來過;貧窮,富貴;普通,顯貴……這一切,在佛面前,沒有區(qū)別。不以物喜,不因已悲,留一顆平常心,人間百味便猶如一味,胸間百物便恍若無物。“言天地寂然不動,是以本為心者也。”禪者,靜也;心者,悟也,佛性也。
  和尚說,茶具三德:坐禪時通夜不眠,滿腹時幫助消化,以及茶具不發(fā)(抑制性欲)。茶更有祛火解毒,苦寒平和的性味。一杯清茶,容納百味。不管是苦澀、甘爽,還是清香、寡淡,飲者淡然品之,豁然容之。飲者心平氣和,心性閑適,曠達灑脫,品茶就恍若坐禪。原來,茶的正、清、和、雅與靜坐參禪的“澹泊,凈心,積善,悟道”猶如一味。
  品茶如品世間味,參禪猶參一身輕。蘇東坡《觀潮》詩道:“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及至到來無一事,廬山煙雨浙江潮。”頓悟后,心隨自然,時時處處波瀾不興。山是山,水是水,茶是茶,我還是我。
  “閱盡幾多興廢,七碗風(fēng)流未墜。悠悠八百年來,同證茶禪一味。”(趙樸初《茶詩》)
  秋風(fēng)再起時,日已西墜。我飄然走出大慈寺,行走在車水馬龍的華街鬧市,卻恍若步入幽谷?;厥祝邩谴髲B前的大慈寺寂靜如初,正門上的“古大圣慈寺”字跡依舊光輝。那“吃茶去”的沉吟,卻還在耳畔回旋。
 
責(zé)編: 語笑嫣然
普洱茶品牌推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