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霧繚繞之地

　　一路上,他指指劃劃,談了好多哈尼山的趣事奇聞.談話間,我才知道他去年在高中畢業(yè)后回到家中參加生產(chǎn)的,走著走著,忽然看見一座陡峭的石峰聳立于群山之上……

我在云霧彌漫的山中行走。
白霧騰騰,如煙如氣,縹縹渺渺.濃霧中,偶爾露出一個個"窗口";望下去,隱隱約約地看見嵌在縈回曲折的山谷的藍色的曼先河,蹲在山坡上的深褐色的山寨,和一圈一圈地盤在山腳下的綠色的梯田.....
我正在欣賞這奇妙的霧景時,后面突然喊道:"閃開!閃開!"我回頭望去,一個粗壯的伙子扛著一根很大的松木,從霧海中跳躍而來.他后面的山道上,影影綽綽地出現(xiàn)了一支搬運木材的隊伍,粗獷的喊聲,幾乎把濃霧沖散了.
領(lǐng)頭的伙子瞥了我一眼,問:"你是那里來的?"
我說:"從普洱來.準備到哈尼山寨搜集民歌和民間故事."我把普洱信息港的工作證遞給他.
小伙右手扶著肩上的松木,左手接過工作證.我看那小伙,頭發(fā)黝黑,身材結(jié)實,腰間扎一條杏黃腰帶,斜插一把銀晃晃的板斧.他看完工作證,忽然拉著我的手,熱情地說:"我叫旺財,就是哈尼族的,到我們寨子去吧,我阿爹的故事多得象河底的沙子,松樹上松針咧."
我真是喜出望外,跟著他便走.一路上,他指指劃劃,談了好多哈尼山的趣事奇聞.談話間,我才知道他去年在高中畢業(yè)后回到家中參加生產(chǎn)的,走著走著,忽然看見一座陡峭的石峰聳立于群山之上,在迷蒙的云霧里,時隱時現(xiàn),飄渺神秘.旺才指著那座石峰說:"這叫茶山箐頭,是哈尼山最高的山,哈尼人說,山上有一個清水塘,塘邊有一對男女男女情侶變成的石頭,仿佛還在情意綿綿,山歌綿延不絕......."
我打趣道:"你見過他們?"
他神秘而又風趣地說:"我還和他們打了招呼呢."
我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我們來到了曼先河畔.
云霧飄散了.群峰層疊,猶如滾滾滔滔的波濤.一直涌向天邊.曼先河穿過叢叢綠竹,繞過無數(shù)山彎,在群山間靜靜流淌.
是誰在前邊吹竹笛,彈三弦,咿咿呀呀,叮叮咚咚!旺才一聲呼哨,迅疾地向前奔去了.我抬眼一望,遠處,一片綠云似的榕蔭下,蹲著一間瓦房,目光從門口探進去,瓦房里面,兩個巨大的石碾,象車輪一樣飛轉(zhuǎn)......
我走進瓦房,看見水碾子四周,壘滿了一籮籮碾好了的糯米;待碾的谷子,一籮籮的,堆滿了右墻角.一個哈尼姑娘蹲在石碾子旁邊,手握竹片,掀動碾坎里的糯谷.旺才早就跑到瓦房里了,見我來，便指著姑娘對我說:"她就是我們的''碾子美人'',這陣子的活計真多啊."
那姑娘回過頭來,笑罵道:"都是你壞,剛從學校回來,就挑唆大家修路呀,砌橋呀,谷子收得了,也不來幫幫我,害人家快累壞了."
姑娘身穿鑲滿花邊的衣裳,頭戴纏著花帶的頭巾,花帶上綴滿透明的珠子;臉蛋圓圓的,一對明亮的研究好似在花瓣上滾動的露珠;耳尖懸著兩個銀光閃閃的耳環(huán),胸前掛著一排銀鏈和幾塊銀牌.乍一看去,就象一支艷麗的錦雞.
旺才笑道:"當真要累呀.成天在碾子房轉(zhuǎn),這里的地面,也見你踩扎實了.還要挑谷子來,擔白米去,我們寨邊那條山路,也叫你踩得光溜溜的......"
姑娘霍地站起來，揮動手里的竹片,朝旺才頭上就打.旺才哈哈大笑,竄出瓦房,飛奔而去....
夜空象一潭湖水,群山沐浴著銀白的月光,顯得格外神奇深邃.河邊水電站那巨大的木輪歌唱著,安謐的山寨燈光閃閃,象一朵開在黛色山野里的茶花........
在旺才家的院子里,我們圍著旺才的阿爹,聽他講茶山箐頭的故事.婦女們趁著明朗的月色,邊聽故事邊納鞋底,年輕姑娘坐在旁邊,悄悄地織著煙筒索;伙子們卻瞪著眼,張著嘴.聽入了神,娃娃們連手捧著的餅干也忘記吃了.......
旺才的阿爹講完故事,大家便望著茶山箐頭出神.我極目眺望,淡墨色的山的剪影,繚繞著裊裊的夜霧.我正在悠思遐想,一個嬌嫩的嗓音把我驚醒了:"阿爹,明天帶我去茶山箐頭,看對歌的石頭去."
旺才的阿爹笑了:"阿爹又不是神仙,怎么能聽到他們的山歌呢?——茶山箐頭的山歌是聽不到的!"
我哈哈大笑起來,拍著旺才的肩膀說:"誰聽不到,人家旺才還去聽過呢."
大家"轟"地笑開了.獨有旺才不笑,他睜大眼睛,盯著寨前的石板路,像在沉思,又象在等待著什么.突然,石板路旁的芭蕉叢下,飄來一陣柔美悅耳的山歌聲:
唱起山歌心花開,
月亮底下走過來.
不見箐頭金雞叫,
不見茶山鳳凰來.............
旺才"登"地跳起,仿佛一陣輕風,向芭蕉叢那邊飄去.
一位大媽望著旺才健壯的背影,贊嘆著說:"真是個好伙子.才從學校回來,就領(lǐng)了一伙小伙姑娘,又修路,又筑橋,汽車就要進我們山寨了.難怪茶香這樣喜歡他!"
我笑道:"就是那個''碾子美女''嗎?今早還罵旺才,說害她累死了呢."
旺才的阿爹也嘿嘿笑起來:"這有什么好罵的?那時我家阿才建議修條簡易公路出山,她也是高中畢業(yè)生,還成天和他在那兒比比劃劃呢.糧食豐收了,公路也快修通了,這個''碾子美女''倒怪起我家阿才來,哪有這樣的道理?"
大家便又大笑起來.這時,一個小伙子擺擺手,詭秘地說:"你們聽,他們在河邊唱起來了."我側(cè)耳聆聽,一陣飄散著山林氣息的夜風,從山下吹來了山歌的裊裊余音.
旺才阿爹拔出吸在水煙筒里的嘴,對我說:"他倆的歌可多了,你要收集民歌,聽他們唱一陣.準能記滿一本子!"
我便約了幾個小伙姑娘,帶了旺才的妹妹阿蘭,下山尋找歌聲去了.
曼先河面,閃爍著點點銀白的月光,在寧靜的山野里靜靜地流淌.遠處,幾叢綠竹的枝條垂下河面;悅耳的歌聲,縈繞著河邊的竹林.......
我們走進竹林,小伙子和姑娘都一對對地分散了.不久,竹林里歌聲回起,娓娓飄揚.我拉著阿蘭的手,鉆到河邊的竹叢下,諦聽一對情人的歌唱.只聽見粗獷豪爽的男中音唱道:
茶山箐頭落鳳凰,
流水潺潺百花香.
今日開挖幸福路,
哈尼山鄉(xiāng)有希望.
接著是清脆婉轉(zhuǎn)的女聲:
茶山箐頭好景觀,
鳳凰畫眉在這方；
共同來把家鄉(xiāng)建，
鳳凰畫眉共一堂。
. 。。。。。。。。
我向遠方忘去,一對情侶依偎著坐在竹林里.
阿蘭悄悄對我說:"你看,我阿才哥脫下銀圈,穿到茶香姐手里了.哎,茶香也把一條煙筒索掛到我阿才哥的脖頸上了."
歌聲又飄起來了.歌聲、月色、茶花香，仿佛溶成一體，在曼先河畔緩緩流蕩......
晨光熹微,勾出了群山的輪廓,畫出了曼先河畔的樹叢和竹影.
山寨里的父老們,送小伙子們到曼先河邊.旺才抱歉地對我說:"我們小伙子們必須去茶山箐頭,才會成為真正的哈尼漢子,我不能夠給你唱山歌了.我跟茶香講過,找她唱吧,她的山歌比我的多咧!"
我笑道:"我聽你們唱了一夜,記了滿滿一本呢."
小伙子們哄笑起來,茶香羞得滿臉通紅.旺才直用拳頭捅我,笑道:"你真鬼吶!"......
小伙子們到齊了,旺才一聲令下,一起向茶山箐頭走去.
一輪旭日,從前邊的山坳里跳出來.河面上的金色的光,仿佛就要飛騰起來,飛進太陽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