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dāng)家里來了客人，父親便會打發(fā)我出去買茶，有時客人生出好奇：“老趙，能嘗一嘗你茶柜里的佳茗嗎？”父親總會擺擺手：“別的事都好說，唯獨(dú)這件事不成，要不，讓孩子買兩盒好茶，咱倆擺上盤圍棋邊下邊喝個痛快，怎么樣？”
一來二去，父親“吝嗇”的名聲不脛而走，大家都說：“老趙別的都挺好，就是有個怪脾氣，你說他小氣吧，他還真不是個小氣的人，可是你說他大方吧，家里藏著的茶他從不讓人喝上一口，真是公雞下鴨蛋——好奇怪咧。”
不知怎的，父親的怪脾氣還傳到了我的同學(xué)那里，上中學(xué)時，一位要好的同學(xué)有一次跟我打賭：“趙春，你要是能把你父親家藏的茶偷出一盒，我就立即請你去吃海鮮。”“說話算數(shù)！”我喜滋滋地回到家，趁著父親不注意，偷偷地打開了他的茶柜，從里邊取出一盒茶，偷偷地揣在懷里。
把茶帶到學(xué)校，還沒等找到那位允諾一起去吃海鮮的好友，滿臉怒容的父親便把我拎出了教室。回到家里，我挨了父親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一頓打，父親一邊打一邊訓(xùn)斥我：“臭小子，小小年紀(jì)就想偷茶喝！”我還嘴硬：“你憑什么打我？”“憑什么？你小小年紀(jì)就不學(xué)好該不該打？我藏的茶誰也不讓喝，可你竟敢偷走，這算不算錯上加錯？”
那頓皮肉之苦是我印象里挨得最重的一頓打，從那以后，我對父親的茶柜多了一分畏懼，每每看到它，心里都不由得“咯噔”一下，像是看見了一只靜臥在那里的“茶老虎”。
后來的日子里，仍舊有人提出要嘗父親茶柜里的茶，可父親還像以前那樣吝惜他的茶，哪怕客人要得再緊，父親都不會開柜取茶。我考上大學(xué)那年，全家人歡天喜地，喜上眉梢的父親更是主動提出要請我的老師們吃頓家常飯，七八位老師圍坐在家里的棋枰前，父親掃了一眼棋枰：“今天這么熱鬧，少了香茶怎么行？兒子，快去把我的茶柜搬過來！”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下，父親將茶柜里的幾盒普洱全部打開：“老師們，感謝你們對孩子的教育，今天咱們坐而論道、不美不歸！”普洱甘甜醇厚的香氣，頓時把小小的書齋彌漫……
那個夜晚，飯桌上的每個人都喝高了，父親不僅喝得高，而且興致更高。直到今天，我仍然清晰地記得他手舞足蹈地講起自己在云南從軍報國時的傳奇故事，故事里美麗的景色，淳樸的云南老鄉(xiāng)，還有那馥郁芬芳的普洱。
就在那一霎間，我終于讀懂了父親，讀懂了他為何將那幾盒香茶珍藏了那么久，那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