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小鎮(zhèn)喜洲,祖先守護的家園

  九月德國的黃昏,有些涼。我裹著一條暗紅的披肩,坐在萊茵河邊小鎮(zhèn)一家人的石級上,很安然。身后的屋門關(guān)著,門角立著一個格林童話中的木偶。窗簾低垂,里窗吊著一排羽毛做的鸚哥和小鳥,下面擺放著些植物,像幅畫。

  幾乎家家如此,小鎮(zhèn)街巷窄長干凈,每家屋子的窗外的木柵盒里漫出些繽紛的小花,門外臺階上有植物、布偶或卡通,墻上那個木頭做的留言板更像是各家人自己隨意的創(chuàng)作,浮雕、布藝、繪畫各顯神通……街上的鋪面都不大,但殷實飽滿,面包店里的各式面包堆成小山,老頭慢慢兒啜著啤酒,胖胖的老太太坐在冰激淋店門口的木椅上幸福地舔著哈根達斯,街上流蕩著咖啡和烤腸誘人的濃香。

  背后是山,山上立著孤獨的古堡、教堂。遠處,萊茵河水無聲地流過、流過田園、流過村莊……

  昏黃的街燈亮起來了,很溫暖。小雨飄在我臉上,我還是不動

  ……
        

  我不明白,走過歐洲,為什么單是萊茵河邊的這個小鎮(zhèn),使我如此能把心安放。在這陌生之地竟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倏地,我想起故鄉(xiāng)云南那個熟悉的小鎮(zhèn)——喜洲。

  喜洲鎮(zhèn)背后是蒼山,前面是洱海。山腳樹林中散落著或敗落或新修的寺廟,洱海的煙霞中飄著幾葉孤獨的漁船。坐在老柳樹下那些讓風(fēng)漂洗得很滄桑的老船板上,總會想起李煜的詩句: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

  喜洲的鎮(zhèn)子街巷也窄長干凈,四季,總有半樹臘梅、一兩株紅山茶或幾枝白蘭花從那些院墻上伸出頭來,悠長的小巷里便流蕩著花的淺香。三坊一照壁、走馬轉(zhuǎn)角樓的民居,不管院大院小,粉墻照壁上畫著些蕙蘭秀草,厚重的木門,手工雕花的格子門窗,私密地關(guān)著各家人自己的笑聲和嘆息……

  1941年秋天,老舍來到這里嘆道:“喜洲鎮(zhèn)卻是個奇跡。我想不起,在國內(nèi)這么偏僻的地方,見過這么體面的市鎮(zhèn),進到鎮(zhèn)里,仿佛是到了英國的劍橋,街旁到處流著活水;一出門,便可以洗菜洗衣,而污濁立即隨流而逝,街道很整齊,商店很多,有圖書館,館前立著大理石牌坊,字是貼金的。有警察局。有像王宮似的深宅大院,都是雕梁畫柱。有許多祠堂,也都金碧輝煌……”

  泱泱故國、荒蠻云南,何以有如此可和大英帝國的劍橋媲美之地?這,也許該從她的先祖?zhèn)兊牡谝煌敖鹫f起。

  大理是云南最古老的土地之一,喜洲人的先祖在這片占盡風(fēng)水的土地上,甚是珍惜上天的這份賜予。先祖?zhèn)円残枰娼鸢足y,但卻舍不得干拆遷房子倒賣土地之類的“速富”勾當。他們邁開自己的腳板,真正利用自己“東南亞南亞橋頭堡”的區(qū)位優(yōu)勢,翻山過海去遠方尋找財富。一代一代的走,人背馬馱不知踏出了多少路。如今的人說起著名的“喜洲商幫”,總是說到“四大家、八中家、十二小家”兩百坐商、三百行商強大豪壯的商幫陣容;說到他們的深宅大院、商號工廠銀行;說到他們白花花流淌的銀子;說到善經(jīng)商及讀書重教的家傳;說到他們的貿(mào)易遍布東南亞和五洲四洋……卻很少有人說到他們的汗水、眼淚和嘆息。

  當我一次次沿著“蜀身毒道”去追尋探訪他們的足跡時,在高黎貢山裹著風(fēng)雪的寒風(fēng)中,在緬甸酷熱無邊的長夜里,我總會聽到一個男聲拉長悲涼的嗓音,從很遠很遠的時間的那頭、從很多很多不為人知的生命深處傳來——冬時欲歸來,高黎貢山雪;秋夏欲歸來,無奈穹賧熱:春時欲歸來,囊中絡(luò)賂(錢財)絕……

  這是南詔大理國時也就是唐代時就流傳下來的《河賧賈客謠》,“河賧”指的就是洱海邊的壩子,喜洲商人遠出討生活,冬天橫斷山大雪、秋夏東南亞酷暑、春日無糧無錢,當想念他們蒼山腳下洱之濱、氣候宜人、田疇蔥籠的家,四季欲歸,歸不得,歸不得也……出門男兒的這種窘困與尷尬難以啟齒,只有曠野中唱給無家的風(fēng)聽、暗夜時唱給寂寥的星聽。

  在喜洲一幢晚清的老宅院里,吃過弓魚砂鍋,嘗了洱海鮮螺、乳扇、海菜……有朋友為我泡了一壺松鶴牌的下關(guān)沱茶,看著茶葉在杯中慢慢沉浮,他告訴我,創(chuàng)建這個松鶴牌的嚴子珍,是喜洲一個窮書生的遺腹子,跟著母親再嫁嚴家,受盡白眼,十三歲時,就一個人趕著一頭小毛驢去販土布……幾十年后他創(chuàng)辦的永昌祥的“茶、絲、紗、金、錫”占了云南商貿(mào)的三分天下。永昌祥的財產(chǎn)用現(xiàn)在的人民幣折算,也該有幾十個億了吧,可是在永昌祥里每個員工,哪怕工人,都是股東,嚴子珍嚴格規(guī)定,他的員工不許賭、不許嫖、不許討小。他告訴大家,分了紅利就拿去蓋房、供后人讀書。有人統(tǒng)計過,僅在他的手下就有100多人蓋了自家的院宅,就這樣的故事,喜洲數(shù)得出一籮籮,當然,這是百年前的故事了……

  我和朋友慢慢走過那一院院舊的或翻新過的有過許多故事的老宅,走過不知哪一姓的祠堂,走過小小的本主廟,快要過舊歷年了,許多人家在堂屋的地上鋪滿了從蒼山上采摘下來的鮮綠清香的松毛,在有祖先牌位的供桌上插了鮮花,放著自家釀的梅子酒,盤里堆得尖尖的點心,巷前門口插著紅色的高香,這是準備年三十供奉和孝敬祖先用的。孩子們在松毛上愉快地翻滾,不知在守歲的夜里,老人們講的那些關(guān)于先祖?zhèn)兊墓适率遣皇菚入娨暣和砝锏母腥ば?/p>

  我們往村鎮(zhèn)口走去,飄在蒼山的白云已被落日點染成粉黛金紫的霞朵,在低光中把樹和房屋都映得暖暖的。村口有兩棵枝繁葉茂的老榕樹,坐樹下閑聊的老人和繡花的女人們已起身回家,晚歸的鷺鷥正從田頭海邊往這棵大榕樹上匯聚,巨大的樹冠上站著成百上千只白色的鳥兒,一如古老的童話。朋友說大榕樹也是神樹,該算是村莊的地標吧,標志著村鎮(zhèn)的古老與興旺,象征著她的風(fēng)水福祿。每當小鎮(zhèn)里有人死去,送葬的隊伍一定要抬著他的棺木來到這兒的大榕樹下繞三圈,以示對小鎮(zhèn)和村莊的感恩和依戀,并就此告別……

  有人說,如果一片土地上最具本地化特征,有悠久的歷史和親切可人的東西得以存留,那么她不但能保留居者的依戀,而且能使來訪者獲得最豐富的記憶。我明白自己為什么坐在德國的那個小鎮(zhèn)的石階上,找到在喜洲的感覺了。

  人是需要家園的,那不光是房子、更不是什么“創(chuàng)意英國”、“列儂溪谷”、“金融巨子”之類的樓盤……可是,改變這一切用了多長時間,回顧一下,真有點令人欲哭無淚。

  著大理石牌坊,字是貼金的。有警察局。有像王宮似的深宅大院,都是雕梁畫柱。有許多祠堂,也都金碧輝煌……”

  泱泱故國、荒蠻云南,何以有如此可和大英帝國的劍橋媲美之地?這,也許該從她的先祖?zhèn)兊牡谝煌敖鹫f起。

  大理是云南最古老的土地之一,喜洲人的先祖在這片占盡風(fēng)水的土地上,甚是珍惜上天的這份賜予。先祖?zhèn)円残枰娼鸢足y,但卻舍不得干拆遷房子倒賣土地之類的“速富”勾當。他們邁開自己的腳板,真正利用自己“東南亞南亞橋頭堡”的區(qū)位優(yōu)勢,翻山過海去遠方尋找財富。一代一代的走,人背馬馱不知踏出了多少路。如今的人說起著名的“喜洲商幫”,總是說到“四大家、八中家、十二小家”兩百坐商、三百行商強大豪壯的商幫陣容;說到他們的深宅大院、商號工廠銀行;說到他們白花花流淌的銀子;說到善經(jīng)商及讀書重教的家傳;說到他們的貿(mào)易遍布東南亞和五洲四洋……卻很少有人說到他們的汗水、眼淚和嘆息。

  當我一次次沿著“蜀身毒道”去追尋探訪他們的足跡時,在高黎貢山裹著風(fēng)雪的寒風(fēng)中,在緬甸酷熱無邊的長夜里,我總會聽到一個男聲拉長悲涼的嗓音,從很遠很遠的時間的那頭、從很多很多不為人知的生命深處傳來——冬時欲歸來,高黎貢山雪;秋夏欲歸來,無奈穹賧熱:春時欲歸來,囊中絡(luò)賂(錢財)絕……

  文/何真

責(zé)編: ah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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