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子 一個溫暖的背影
如果說遙遠的古道是云南大地上一條長長的游絲，那么串在這條游絲上閃爍明滅的珠子，一定是那些大大小小的集市了，我們云南人叫“街子”，百度說它是低級的貿(mào)易形態(tài)。
逛過巴黎的老佛爺、東京的銀座、香港的銅鑼灣、上海的恒隆……極致的時尚與奢華可以令人瞠目，但它依然無法替代古道上那些鬧哄哄、亂麻麻、塵土飛揚、人喊馬叫、你擠我攘的街子給人的那份自由隨意、溫熱踏實、興奮快樂、希望和夢。
當馬鈴鐺從山地遠處的晨霧中隱隱約約傳過來，街子的序幕就慢慢拉開了。古道的街子由南向北，開街的時辰各有不同，內(nèi)容和方式也不同。在亞熱帶邊地古道起始的地方，如勐海、景洪，一般是開早上的“露水街”，日出而市，人們在日出之前就聚到街場，沿地設(shè)攤，互通有無、交換買賣糧食、牲畜、布帛、鹽巴……等到太陽升高、露水散去、酷熱難耐時，街子也就散了。在這種固定的街子出現(xiàn)之前，更早一些時候，是一些不定期的集體交換，比如在版納的布朗山上，當人們要出售自己的茶葉時，就由寨子里的頭人與壩子里的傣族商人約定時間，由各家族將采集好的茶葉在村寨外集中起來，一次性交給傣族商人，而傣族商人則將大米、鹽巴、布、銀首飾、針線交給布朗族，這些地點后來慢慢形成了約定俗成的街場。
沿古道慢慢往北，到了楚雄、大理等內(nèi)地，氣候漸漸溫和，加之四鄉(xiāng)八縣交通不便，聚攏不易，街子即“日中為市”，那種沒有坐地商戶，沒有街場設(shè)施的街子叫“草皮街”。
古道再往北去，馬幫一般要走到挨晚才能到歇腳的地方會聚，晚街子就應(yīng)勢而生，《滇南新經(jīng)》中描述過這樣的場景：“劍川有夜市在禁鼓初動之后，劍處滇之極西，為進藏門戶……州之沙溪甸尾皆有市、悄悄長晝，煙冷街衢，日落黃昏。百貨乃聚，村人蟻赴，手燒松節(jié)，曰明子，高低遠近如繭如磷，負女攜男，趨市買賣。”
云南的街子多以馬街、狗街、牛街而名，不是因為販馬狗豬牛，而是以日支十二生屬來定的街期。許多有名的大街子則由原來的廟會演變而來，大理的三月街，是從唐代永徽年間佛教講經(jīng)的觀音會演化來，到了清末，經(jīng)濟活動的內(nèi)容大大超過了宗教、民俗活動，省內(nèi)外四方商賈馬幫云集在此者達十數(shù)萬，騾馬、茶葉、絲棉、毛料、木材、磁器、銅銀、皮毛、玉石、藥材、紙墨……大宗生意的交易也在數(shù)萬宗之上。古道沿線這樣的集市可以一路數(shù)下去：鶴慶的松桂會、麗江、永勝的騾馬會，中甸的賽馬會……還有一些由節(jié)日演化為集市活動的。有一年秋天到中甸去，車過鄧川，被堵住了，原來是正舉行“漁潭會”呢。大青樹下的漁具交易早在清晨太陽升起前就結(jié)束了，那些剛賣了自家一年的糧畜準備秋后嫁娶的人家，正喜氣洋洋地挑選著劍川的木雕家具、騰沖的玉器、鶴慶的金銀首飾、白族的蠟染剌繡、昆明的日用百貨……這個集市也被稱作“嫁妝會”。那天，我們擠進街子去，嘴里大嚼著夾豆沙乳扇，手提著鮮嫩的菱角，掛著彩色的布扎，披著青藍漂亮的扎染，聽著白族的大本曲，一面看著耍霸王鞭的，一面和敲小銅鍋的師傅討價還價，順便還收獲了一把堪稱古董的秤煙土的極其精致的古秤。據(jù)《新篡云南通志》考，云南90多個州縣的大小街子當有1000到2000個之間。
街子，是草根們民間自發(fā)的盛宴。它土得掉渣，卻具備了現(xiàn)代嘉年華所有時尚元素：盛裝、美食、交際、戀愛、娛樂、競技、人流、物流、信息流、民間民族文化傳承……
街子，是辛勤的勞作兌現(xiàn)希望的地方。
街子，是不同文明流動交融從而產(chǎn)生夢想的地方。
想以我的一個小朋友的故事作為結(jié)尾。當年的小女孩上學的路邊有條河，河灘是趕街子的地方。逢趕街天，媽媽總是交待她，“我們沒有錢，你繞過街子走”。有一天，小女孩沒聽話，放了學，她一個人在散了場的街子上轉(zhuǎn)悠，看著漸漸遠去的馬幫發(fā)呆。低頭突然看見地上掉了塊香胰子（香皂）。只用過草灰和自制的豬胰子的她捧著那塊香皂使勁地聞啊聞，看著那包裝紙上的美女發(fā)呆，她從來不知道女人能這么香、這么美……小女孩小心地把香胰子藏到小河邊的石橋洞里，每天上學來到小河邊，偷偷用香胰子洗了臉，帶著那好聞的香氣上學去。十多年以后的小女孩長成了個美女，沿著馬幫遠去的古道走進了一個大城，當上了一名出色的女記者……那天，我們在一個酒吧里晃著紅酒，她說，她想念那個散了場的街子和那塊香胰子。
作者：何真來源：《普洱》2011年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