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到故鄉(xiāng)，竟是一杯茶讓我百感交集。
父親喜歡坐在火塘邊，一邊烹茶，一邊咂著旱煙鍋，那情形一直是父親留在我記憶深處的剪影。
每天清晨，第一件事，就是茶。水是山澗清泉，沒有化學(xué)成分，茶是母親土法炒制的黑茶，父親的茶罐在文火中烘得泥土也似乎泛香，茶葉放進(jìn)去，頓時清香四溢。接下來的烹制，簡直就是讓茶葉涅槃，讓茶葉輪回。知道我也喜歡喝茶，父親敬了天地之后，第一杯就是給我，當(dāng)然我是不能喝這第一杯茶的，但是怎樣地拒絕，父親還是讓我喝，我當(dāng)然懂得父親的心意，那就是讓我從一杯苦茶開始，感恩故鄉(xiāng)。
茶杯不是細(xì)瓷好杯，而是泥制土碗，但正是這土碗，讓茶的原汁原味得以發(fā)揮出來，讓我品出黑色茶壺煮出的熨帖的情愫，絲絲的熱氣飄著懷念、祭奠，慢慢沁入心脾。
父親的罐罐茶沒有現(xiàn)代都市人演編出來的茶道稀奇古怪，喝法也不用焚香沐浴，洗壺燙杯，一巡一令，杯杯恭維，不必細(xì)品慢呷聲聲思味，平凡才是茶文化的大境。
父親泡這杯茶時，先要凈手，再要更衣，最后要說些只有他自己聽得懂的話，即便自己給自己泡制，他一樣要履行如此繁雜的手續(xù)，倒不是自作高深，而是一片茶葉在他心中有足夠的重量。
在老家，孩子滿月，第一口就是茶水，淡淡的茶水不過是一層象征意味，但絕不是變著手法的招數(shù)，更不是給孩子解渴，這是一種灌輸，茶水濡濕的生活，就是生命的開始。因此，當(dāng)人死了，不論死者家是貧是富，棺材里塞再多的陪葬，唯一不能少的也是茶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