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馬古道:一個“背子”背出的大地

  茶馬古道民謠

        采茶采茶再采茶,

  爐城一去遠離家,

  姑嫂房中齊嘆嗟,

  哥哥背茶未回家。
茶馬古道

   千百年來,無數(shù)的勞作者在這條道路上默默行走。古老的茶馬古道賦予了康巴文化鮮明的特征與深邃的內(nèi)涵:茶馬古道既是漢藏商業(yè)活動的結果,又是多民族文化融合的產(chǎn)物,是藏區(qū)獨一無二的人文現(xiàn)象。作為漢藏交往與團結的象征,茶馬古道原西康省所轄雅安(現(xiàn)四川省雅安市)至康定一線的“背子”,也許就是詮釋康巴人文背景映襯下的古道最為真實的一塊人文“活化石”。

  大地上的史詩

  茶馬古道,是中國歷史上內(nèi)地農(nóng)業(yè)地區(qū)和邊疆游牧業(yè)地區(qū)之間進行茶馬貿(mào)易所形成的古代交通路線。茶馬貿(mào)易,是以中原地區(qū)的“茶”和邊疆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馬”為載體所開展的貿(mào)易活動。茶馬古道有兩個出發(fā)點,一是云南普洱,一是四川成都,兩條路線在今西藏東部的洛隆宗匯合。古道是世界上歷史最悠久、海拔最高、地勢最險、路程最長的古商貿(mào)通道,也是世界上地勢最高的文明文化傳播古道,具有極其重要的歷史地位和經(jīng)濟文化交流意義。是與古代中國對外交流的海上之道、西域之道、南方絲綢之路、唐蕃“麝香—絲綢之路”相并列的又一條國際通道。

  青藏高原由于地形復雜,氣候惡劣,使這塊特殊的大高原與周圍地區(qū)聯(lián)系的道路崎嶇艱險,路途漫長。從歷史角度而言,內(nèi)地進出西藏的大驛道主要有三條:由成都至雅安經(jīng)打箭爐至拉薩;由云南大理至拉薩;由青海西寧至拉薩。這其中,屬于茶馬古道范疇的就占了兩條。

  茶馬古道運輸線方方面面都充滿著神奇與驚險。由成都、雅安經(jīng)打箭爐至拉薩一線中,雅安至康定段完全以人力來背運貨物;而云南一線基本以畜力來運輸。據(jù)納西族作家白郎考證:在云南的馬幫中,耐力與力氣更大的騾子取代馬匹擔當了運輸?shù)闹鹘恰2还芩拇ǖ募缣舯绸W還是云南的騾子馬幫,茶馬古道在藏彝走廊中的穿行無疑都是在用人與牲口的生命與險惡的大自然決斗。原西康省所轄雅安(現(xiàn)四川省雅安市)至打箭爐(康定)的交通,在二郎山隧道未開通前,對于以車代步的現(xiàn)代人都可謂“雄關漫道真如鐵”;對于當時以人力來背運貨物的挑夫其難度更可想而知。在云南一線,經(jīng)歷漫長三個多月的顛簸,到達終點時損失一半的騾子已是常事。德欽縣內(nèi)的瀾滄江夾在梅里和白瑪兩座大雪山之間,溜索是惟一的交通工具。大風中,高高懸在空中的人、牲口與貨物來回晃動;下面,咆哮的江水肆無忌憚,稍有不慎,馬幫便有可能葬身于滔滔江水之中。

茶馬古道

  1896年的一天,一名來自法蘭西的異國人,懷著殖民的夢想登上了去往中國內(nèi)陸的小帆船。他就是清末法國駐滇總領事方蘇雅。在他所去的中國西南的土地上,秀麗山川、純樸民風、獨特建筑、悠久文化所構成的那一幕幕千姿百態(tài)的神奇畫面,注定要讓這位藍眼睛白皮膚的“洋人”驚心動魄。1903年,在云南至川藏的一條崎嶇山道上,坐在一把洋傘遮蔽下的大轎中的方蘇雅,發(fā)現(xiàn)了一群奇特的苦力者,他們?nèi)巳祟^頂著一頂大草帽,每人手持一根丁字形拐杖,一塊圓形的篾條掛在每個人的胸前。他們身后背負一團高大而沉重的包裹,隨行的仆役告訴方蘇雅:這是一群向西藏運輸茶葉的苦力,他們身后那一團高大而沉重的包裹就是茶包。在當天的日記中,對于這一段讓方蘇雅刻骨銘心的“窄路相逢”,他記述到:“戴在頭上的大草帽不僅遮陽擋雨,也使背夫們的身形奇特而且高大??嗔円惶靸?nèi)要走大約40公里,負重可能超過100斤。”他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嘆:“這些外表無生氣,極度貧困的人怎么能勝任這種工作,表現(xiàn)出如此的耐久力!”

  四十三年后,一位從雅安到康定“公干”的俄國人在一處名叫瓦斯溝的小村子中,又如方蘇雅一般,被征途中不期而遇的背夫完全征服了。此時,這位38歲名叫顧彼得的西洋人,腳穿一雙網(wǎng)球鞋,手柱一根拐杖正悠閑在村中漫步。前幾日令人頭昏眼花的驚險行程,讓他幾乎感到自己似乎已快把人一生所能走的最艱難的路全走完了。

  在瓦斯溝村口,一條羊腸山道旁的懸崖下,一塊小小的平地上,他看見幾間背夫停歇的破爛房舍,幾棵果樹圍繞其間。山道上,運茶者絡繹不絕,他們一個跟著一個,像一條長蛇陣一樣:“連枝帶葉的粗茶和被壓成碗狀的茶坨被放入長方形的柳條箱中,柳條箱又一個個高高地壘起來放在木制的背架上,背架在背茶腳夫的頭上微微向前彎曲。這些可憐的人按負荷的重量收取報酬,所以他們有時背重達180斤的一堆柳條箱。他們背貨時一般攜帶一根短粗的手杖,頂端是鐵的,手柄是十字形的。由于他們背負的貨物很重,高山上空氣又十分稀薄,所以他們每走幾分鐘就要停下來歇息,把貨物靠在相鄰的巖石上或是放在專門為停歇而堆好的石塊上。他們一步一步掙扎著往前走,拐杖也隨著步伐嗒嗒作響,插入地上的拐杖起著平衡的作用。他們十分可憐,襤褸的衣服遮不住身體,焦黃的面孔有些發(fā)青,茫然無神的眼睛和消瘦的身軀好像行尸走肉一般。……如果有月光的話,他們又繼續(xù)上路,沉悶的腳步聲在寂靜的空氣中上下回響,不管陰雨綿綿還是陽光燦爛,風霜雪凍,成百上千的背茶者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來往于雅安和打箭爐之間。當死亡來臨之時,他們只是往路邊一躺,然后悲慘地死去,沒有人會關心他們的死活,這樣的事周而復始,沒有人會因此而掉淚。由于過度的疲勞,他們在休息時已經(jīng)累得說不出話來,沿途的一切景物對于他們來說都毫無興趣,他們像機器人一樣機械地拖著步伐從一塊石板邁向另外一塊石板,他們仿佛是些異類,你無法安慰或是幫助他們。”相對于方蘇雅詫異中平淡的語句,顧彼得卻用近乎哲學化的語言感嘆到:“他們似乎已經(jīng)脫離了人類的情感,比騾子和馬匹還更加沉默。”如此悲壯的場景,讓這位多怨善感的西洋人,隨后很長一段日子里,內(nèi)心充滿了無比的悲哀和不可言說的無賴。

  2004年6月,當我們采風“藏彝走廊”到達原西康省所轄雅安的天全縣甘溪坡村時,村里的老背夫李忠全大爺已經(jīng)81歲了。他也許是整個“茶馬古道”上,如今健在的年數(shù)最高的“背子”了。李大爺12歲就開始在當?shù)嘏芏掏颈畴s貨(鹽、菜油、山貨等),18歲開始背茶包走康定,到1951年解放為止,他在山道上走了16年,其中有10年走在茶馬古道上。“當年做完莊稼,就去背茶包掙點錢補貼家用,好比現(xiàn)在農(nóng)村人外出打工,在天全的村寨里,當背夫是非常普遍的現(xiàn)象,光甘溪坡村就有四五十人。”身板硬朗、神智清楚的老人,滿臉自豪地回憶到。說完了這一段話,他便沉默了,目光呆望著村外那一片云霧籠罩的群山峻嶺。在那里,一條崎嶇的盤山公路上,一輛輛飛馳而過的大卡車,滿載上噸的貨物飛快奔向遠方的世界。

  那一刻,我知道:他的歷險連同“茶馬古道”當年的輝煌都已經(jīng)遠去了,老人那許多讓人蕩氣回腸、懸念叢生的往事,如今只能作為一段段茶余飯后的故事,講給小孩子們聽了。山間的烈日,陽光如一絲一縷光亮的絨毛編織在老人皺紋密布的臉龐上。山風搖弋的那一刻,沉默得如同一尊雕像的老人,他的靈魂也許又飛回了藏彝走廊,飛回到那一條美麗而險惡、苦難而漫長的,隱秘于深山密林間的茶馬古道。

  敲響群山的膚皮

  事實上是多樣因素決定了茶馬古道上如李忠全老人般“背夫”角色的產(chǎn)生。首先最為重要的原因在于四川沒有云南這樣善走山地高原的騾子和馬;其次,四川人口眾多,勞動力廉價,而川人又善于背負;從地理學角度而言,茶馬古道必經(jīng)的二郎山一帶,險要的地勢不適合于騾馬通行,似乎也是一個決定性的因素。

  于是在多條茶馬古道上,背夫成為了雅安到康定段所特有的一種現(xiàn)象。作為離雅安最近的山區(qū)縣——天全,成為茶馬古道向西延伸的第一個縣,而素以吃苦耐勞著名的天全人,在險惡的二郎山山道間,順理成章成為浩浩蕩蕩四川背夫隊伍中的主力軍。

  甘溪坡是一個不大的村寨,路邊已經(jīng)立起了“茶馬古道”的石碑,青瓦木墻的老房子整齊樸素,帶著客棧和商鋪的痕跡。光滑的石頭古道穿寨而過,你會很輕易在石頭上發(fā)現(xiàn)一個個的小石窩,那些深入大地肌理的石窩如一團團擁擠著的麻點,隨古道消失在連綿群山之間。據(jù)說,這就是當年前仆后繼的天全背夫們用T字形的手杖支撐著茶包歇息時,水滴石穿般地杵出來的痕跡。而天全至二郎山隧道之間的甘溪坡、碉門、水獺坪、新溝一帶,被川藏公路所截斷的古道仍一段段殘留在山間,古道上的一個個驛站(村寨)仍保留著古樸的面貌,村寨里你仍可以發(fā)現(xiàn)一個個兩寸多深的小石窩。這些茶馬古道上背夫們留下的拐子窩永遠留在了荒廢的古道上。它們見證了背夫坎坷的一生,見證了一條人類歷史上歷史最悠久、海拔最高、地險最險、路程最長的古商貿(mào)通道所有的輝煌與滄桑。正是這些現(xiàn)在長滿了苔蘚的小石坑坑與創(chuàng)造它們的主人一起,完全以人力的方式,在數(shù)千年前,使茶葉成為中華傳入西方的第一物種,使茶文化成為全人類共同的物質與精神財富。

  在第二天對老人的采訪中,老人為我一一詳解了當年背夫全套的行頭,這也使我擁有了更為專業(yè)的眼光去解讀方蘇雅那張名為《頂草帽的背夫》的著名照片中的細節(jié):“茶馬貿(mào)易中,因路途遙遠,騾馬難行,運價太高,茶葉主要靠人力背運。在天全,人力背夫人又稱‘背二哥’或‘背子’。這是最苦最苦的謀生方式。這樣的苦力活兒,要有人組織,有人擔保,防止背夫們中途撂包子。背夫們一般是農(nóng)閑時間,背‘背子’以謀生。我們八個一群或十個一伙,每人手持一根丁字形拐杖,俗稱‘拐筢子’、‘墩拐子’,拐尖鑲有鐵杵,用來撐著茶包歇氣。因為負荷重,背子只有這種方法才能在路上休息。一塊圓形的篾條掛在胸前,這是用來刮汗的。隨身自備沿途的食物很簡單,就是一點玉米面、饃饃和一小袋鹽。另外,女背子的茶包上還要掛上幾匹筍殼,以便歇下背子,站著小便時作‘水槽’之用。有的女背子還要把吃奶的孩子掛在胸前。”

  老人為我介紹“背二哥”的行頭時,一只放在大腿上的手下意識不停抖動著,在他的那只手上仿佛有一根無形的拐杖,老人用它不停敲響著大地的膚皮。而那條坎坷崎嶇的古道,古道上背夫們源源不斷地從內(nèi)地為西藏馱去茶葉和食鹽,又為內(nèi)地換回稀缺馬匹和皮毛的——平凡而又偉大的勞作者的身影,朦朧的燈光下,愈發(fā)鮮亮的浮現(xiàn)在我眼前。“采茶采茶再采茶,爐城一去遠離家,姑嫂房中齊嘆嗟,哥哥背茶未回家”,老人一首當年的民謠,沙啞的嗓音與混沌的歌唱,完全代表出當年古道背夫所有的艱辛與掙扎,似乎成了此時此刻對于古道與“背二哥”詮釋最佳的“絕唱”。

  云端的跋山涉水

  1939年年初的雅安,凌晨時分,霧氣朦朧,四處漆黑一團,城市猶如進入冬眠的龐然大物。為了防凍,居民們照例起得很晚,城中的商鋪大多也在上午才開店接客。但對于歷史悠久的茶馬古道貿(mào)易而言,這個季節(jié),卻是雅安各茶號發(fā)茶最繁忙的日子,每天出發(fā)的背夫都在500人以上。

  冬月的“雨城”,清晨寒氣襲人,在孚和、永昌恒等茶莊前,卻已是人聲鼎沸,一片繁忙?;璋档挠蜔羟?李忠全和同隊的天全背夫們排著隊,等待領取沉重堅實的茶包。茶包用篾條包裝,20斤一包。在當時,中等力氣者,每次領取10包到20包,而年輕力壯者,一次能背十五、十六包,重量達到300多斤,相當于兩三匹騾馬的負重。背夫的行列中也有婦女兒童。最小的“背童”年僅10歲,可背30多斤兩條茶;“背婦”們則背10多條。

  背夫們把領到手的茶包層疊摞好,用竹簽串連固定,再以篾條編成背篼,套上雙肩。茶包一旦上背,便意味著沿途不管翻山越嶺還是爬山涉水,地勢陡險,他們一般不得卸下歇息,待有平緩處,才能扎下拐子,找地方歇息一會。

  在背行大背師的一聲吆喝下,這群向著死亡與人類身體極限挑戰(zhàn)的運輸者們,頭也不回走上了雄關漫道。今后的一切,對于他們都是未知數(shù):“從雅安去康定,向南過滎經(jīng)翻越大相嶺到清溪,經(jīng)瀘定、摩西到達康定的路,較為寬緩易行,也是朝廷向藏區(qū)輸入軍餉物資的官道,我們稱作‘大路’。向西經(jīng)天全翻越海拔2987米的二郎山,經(jīng)瀘定到康定的路,主要是背夫往來的羊腸小道,稱作‘小路’。小路險但近。當年,我們天全的背夫一般走小路。二郎山的艱險是出名的,跌落山崖送命是常有的事情,冬天如果跌進雪槽,要到第二年二三月雪化了才能取出尸體。如果遇到土匪,命是自己的,但財物就保不住了。背這個茶包子,死了好多人喔!”當年和李大爺一起出外闖蕩的背夫,活著回來的只有五人了。

  大背師,又叫拐子師,是背夫的領頭,他們不僅要背負同樣多的茶包,一路上,還負責審視路段和背夫負力情形。當年,大背師一般由背夫中出道最久、膽識過人的強者擔當,漫漫征途中,大背師見同伴們已疲憊不堪需要歇一歇了,便長‘噓’一聲,示意大家落拐休息。這時,丁字拐杖就是支架,背夫們將茶包墊在拐子上,拐子扎在石頭上,背夫們便都挺直腰背歇腳片刻。日久天長,古道上便留下了鐵杵扎下的無數(shù)痕跡。

  背夫們一般日行三四十里路,出發(fā)時干糧是自帶的,中午簡單地吃點玉米粑。“走到‘幺店子’,我們烤熱自帶的玉米饃,弄一碗鹽水,就是路上的伙食。如果能夠買上一碗‘豆泡子’(豆?jié){、豆渣和著素菜煮成的一種食物),那就是一頓奢侈的伙食了。至于住宿,一般的客店、腳店里,備有‘哨凳’,用來歇茶背子。每晚店錢1角5分,當晚若吃一碗豆腐另加5分,第二天清晨一碗豆花又是5分,撒上自家?guī)У柠}。好在店家免費提供柴禾,背夫們可于當晚蒸好玉米粑供第二天路上吃。地下鋪一些草簾子、玉米葉子、干谷草,就是我們的床鋪。”勞累一天的背夫在入睡之前,每天還有一個固定的日程安排:為同伴療傷治病。誰的肩背紅腫了,就燒燙拐筢子的金屬杵尖壓往紅腫處;肩背磨爛的,敷上鹽巴以療傷痛。

  當疲憊的背夫們終于可以橫七豎八躺一屋子時,疲憊與睡意立刻征服了這一群肌肉發(fā)達的勞作者。在汗臭和體味彌漫的寒屋里,地上的臭蟲、空中的蚊子,肆無忌憚吸取著他們新鮮而健康的血液。但這一切,對于酣睡夢沉的背夫們早已無所謂了。待翌日天麻麻亮,他們又要踏上漫漫長途。那里,有更高的山峰,有更為崎嶇、險窄的山道。

  康藏高原,崇山密林,道路艱險,半年以上都是積雪期,其艱難程度可想而知。解放前夕,背夫要把茶包從雅安運到集散市場的康定,即使起早貪黑,每天最多也只能走30多里路,雖然只有450里路,但至少要走十多天。如果走“大路”就要翻越大相嶺,走“小路”則要過二郎山。清末民初,古道上還時常有土匪出沒,運送的茶包經(jīng)常被劫。無論隆冬炎夏,千年茶馬古道上腳穿草鞋、衣衫襤褸的“背二哥”川流不息。翻山越嶺,吊橋棧道,日曬雨淋,風霜嚴寒。英國人福格森對岷江地區(qū)道路的一段文字,幾乎完全可以移植過來,作為古道天險的旁注:“有些地方的懸崖非常陡峭,聳立在江河兩岸,有些地方的懸崖高聳入云,攔住去路,修路人不得不從它那堅硬的巖石中間開出一條路來。在一些地段,道路是用磚鋪的;遇到水流、溝渠或裂口,則架起木橋。有時,木橋就懸掛在浪花飛濺的激流幾百英尺之上。……腳夫常常不得不在只有幾英寸寬的懸崖上跋行。在這種懸崖路上,擔子和懸崖巖石之間的空間不過2英寸,一旦發(fā)生事故,就會直直地摔下幾百英尺,落在水中或摔在巖石上,其結局難以想象。”今天的人們實在已經(jīng)無法想象,在如此惡劣的生存條件下,超負荷的“背二哥”們,是如何用雙腿,一步一個腳印,厚重而又堅實地在“世界屋脊”上書寫出人類最為悲壯與雄偉的史詩。“我們在路上邊走邊‘擺龍門陣’,以減輕壓力。有時,擺著擺著,后面半天沒人答話,回頭一看,人沒了,掉到崖下去了。”這樣凄慘的回憶,在李大爺心中,留下了一片終生揮之不去的陰影。據(jù)老人講,在臨近康定的大風灣里,當年甚至有同伴被大風吹死、凍僵。舊時,在那里有個“萬人坑”,沿途死于非命者皆被拖進洞中,經(jīng)年累月,洞內(nèi)新骨覆舊骨。有人在此處寫下“白骨塔”三字,并留下一副讓人感傷唏噓的對聯(lián):滿眼蓬蒿游子淚,一盂麥飯故鄉(xiāng)情。

  康定,這座茶馬古道上的中心城鎮(zhèn),便是背夫們爬山涉水的終點站。原英國駐打箭爐(康定)領事的孔貝在《藏人論藏》一書中,也真實記載了上世紀20年代,“背二哥”對于當?shù)氐呢暙I:“茶葉是主要貿(mào)易商品。把茶葉做成一塊塊‘茶磚’,用筐子包裝好,叫苦工背馱著從內(nèi)地運送過來。一般的載重量為9包,每包17斤重。從打箭爐分兩路再把茶葉發(fā)送到西藏。”而據(jù)有關資料記載:康定僅茶葉一項,在康熙年間每年交易量就達80余萬包,而嘉慶年間竟高達一百多萬包,也就是一千多萬斤。如此巨大的茶葉吞吐量,在茶馬古道四川一線,完全是依靠“背子”們肩挑背馱,用汗水和鮮血,一點點人工累積完成的。

  遙想當年,背夫只是茶包的載體,他們背負的茶包竟比人還高。艱巨的勞作,使古道上的背夫煉就了一身強健的身子骨。老人回憶說:他們村李光榮有位侄媳,背上13包茶跟男人一樣的出苦力,茶包遮住頭部,路人只看到她挽起的褲腳和粗壯的小腿,脫口稱呼她為“伙計”。

  這是一個悶熱的午后,坐在李大爺?shù)募抑校先烁呔砥鹧澖?,他結實得棱角分明的小腿上,一條條凸出的青筋讓人觸目驚心,粗大的血管仿佛隨時要從單薄的皮膚中“崩裂而出”。那些青筋與血管,高高低低,凸凸凹凹,猶如老人雙腳曾經(jīng)一次次“親吻”的那些縱橫的溝壑與山嶺。我知道,那是人的腿部長年超負荷承重留下的“后遺癥”,這一雙烙印著時光與傳奇的腿腳,對于茶馬古道四川一線而言,也許就是一張最好的“活地圖”,就是一塊最為真實的“活化石”。

 

責編: mother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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